Geborgenhe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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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莺丸进入塔内的时间很早。他被发现具有向导潜能的时候立刻就被送进了塔里接受培训，经过一系列测试之后，他被评估为最优秀的向导之一。同时被认为会成为向导中精英的还有在他之后不久来到塔里的髭切。

      莺丸第一次尝试与哨兵搭档是在他刚参加完测试，被评定为最有潜力的向导后不久。那次与他搭档的哨兵刚刚觉醒，还没有形成可以隔离哨兵五感和向导精神的屏障，再加上没有静音室的庇护，那位哨兵的精神负荷超载极快，几乎在瞬间进入暴走状态。莺丸试图对他加以引导，却被粗暴地推开了。在场的训练官没有马上采取行动，而是选择继续观望，因为他们认为，以莺丸在测试中的表现来看，他的精神力足以控制任何一个濒临暴走的哨兵，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莺丸最终没能让那位哨兵脱离狂暴状态，还险些被他攻击，训练官们看形势不妙，立刻冲进去强行控制了哨兵，并将莺丸带了出来。

      “怎么回事？”审讯室里，训练官一脸疑惑地问，“他都暴走了，你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不知道。”莺丸低头抿了口茶，平静地说，“我试过了，叫他的名字，安抚他，他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后来甚至直接朝我撞过来。”

      “……”训练官眯起眼睛，转着笔，稍作思索后敲了敲桌子，“好吧，大概是那个哨兵的问题。下次给你找一个受过训练的高级哨兵，也许刚觉醒的哨兵对你来说也太难建立精神连接了，毕竟你再怎么优秀，也只是个新手。”

      然后莺丸迎来了第二位搭档，紧接着是第三位、第四位、第五位……尝试过与莺丸建立精神连接的哨兵已经超过塔内哨兵人数的大半，每次带来的结果却完全一模一样。如同普通人一般，莺丸感受不到他们任何人的精神力，更别提建立连接和合作了。

      训练官们也开始对莺丸产生质疑，渐渐地不再给他塞新的哨兵进行演习，莺丸从一开始的备受期待、每天加倍训练的头号培养对象沦为了几乎足不出户的底层人员。

 

      住在他隔壁房间的髭切目睹了这两年间事情发生的全过程，他对待莺丸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总是时不时地给窝在房间里的莺丸讲些训练时发生的趣事或是塔内流传的消息。

      “我听到他们说要对你进行重新评估。”髭切坐在莺丸房间里的椅子上，右脚轻轻一蹬，转了个圈儿，“这都第几次了，还不知悔改。他们如果就因为你无法安抚那些哨兵而放弃你的话，那可就亏大了。”

      “嘛，反正我也不在意他们的看法。”莺丸捧着茶杯，看到那杯茶水里映出自己的脸，“不管怎么测，我都是最高级别，而不管怎么进行实战演练，我都没法与哨兵产生精神共鸣。”

      “但我能感觉到你哦，莺丸。”髭切停下旋转的椅子，正对莺丸，他倾身向前，手臂搭在大腿上，“你是个极其强大的向导，我能感觉得到。”

      “向导之间的共感吗？……谢谢，髭切。”莺丸笑了笑，权当髭切是在安慰他。

      “不是哦。”髭切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莺丸，语气意味深长，“是作为哨兵来看，你的精神力强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莺丸愣了一下，抬起头与髭切对视。他看着奶油色头发的人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问：“是膝丸……跟你说的？”

      “不，不是弟弟，是我。”髭切眯起眼睛，莺丸看到他笑的时候露出尖尖的虎牙，“实际上我不是向导，而是哨兵——唔，也不完全是。”他用食指轻轻抵住嘴唇，“要不这么说吧——我是具有微弱向导能力的哨兵。我能感受到你的精神力，但无法与你连接。你的精神力太特殊了。”

      “……什么意思？”莺丸第一次来了兴致，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茶杯。

      “能体会到强大的力量，却无法与之相连。”髭切摊开双手，“这就是你评估为高级却无法在实战中唤醒哨兵的原因。”

      “不，我问的是，你……作为哨兵的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向导的培训营里？”莺丸轻声道。

      “因为他们弄错了。”髭切咧嘴一笑，声音温软，“弄错了我和弟弟的定位。不过也无妨，我跟弟弟说了，不用管这些，安静参加训练就好，反正训练的时候也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不过是住的地方不同罢了。等到能正式出任务了再自由发挥，不是很有趣吗？”

      “也是呢。”莺丸叹了口气，望向窗外，“就剩一年了。我倒希望这次评估能直接测出来我是个普通人，把我放出去倒还好了。”

      “那可不行。”髭切突然顿了顿，咂咂嘴，“啊，我有跟你说那件事吗？”

      “你都这么问了，那八成是你说过但是忘记了。”莺丸早已对髭切这种前脚说后脚忘的情况习以为常。

      “关于新来的哨兵。”髭切站起身走到门边，“你还没见过吧？今天我就不给你带东西了，自己去食堂吃晚饭，说不定可以顺便看到那家伙。貌似和你是同乡哦。”

      莺丸坐在床沿没动静，只是向髭切点点头。

      “你只需要一个哨兵来证明自己，莺丸。”髭切留下这句话，从背后关上了门。

      髭切所说的那“一个哨兵”，无疑是特指的某个人。一个向导或许能与好几个哨兵的精神力相感应，他最终会选择一位成为自己的正式搭档。但莺丸却不是。莺丸优秀的精神力似乎只为某一个特定的哨兵而生，而这个哨兵直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莺丸去到食堂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那是食堂近乎关门的时候，里边一个人也没有。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空气里还弥漫着些淡淡的香气，通常来讲哨兵们吃的食物都非常寡淡，所以这里并没有什么油烟味。

      莺丸不怎么饿，只是他现在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出来走动过了，他的生活除了在房间里喝茶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接受一次检查，而检查的时间间隔也越来越长。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喂——我要吃饭！！”如雷声般的声音突然在食堂里炸裂开来，伴随着撞门而入的“哐啷”一声巨响，一个高大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进食堂，趔趄了几下总算在莺丸背后站住了脚。

      莺丸转过身，看到那人张扬的红发和凌厉的眉眼，一件白衬衫被汗水浸得几乎湿透，黏在身上勾勒出完美的肌肉线条，胸膛一起一伏，有汗水从下巴滴落。那人抹了把脸上的汗，甩甩头。

     “你是谁啊？这么晚了还在食堂晃悠，你也没吃饭吗？”他站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将视线定格在莺丸身上。

      “这个点食堂快关门了，没东西吃。”莺丸平静地说。

      “啊——我都饿死了！居然没有饭吃！这群混蛋！”男人把自己的一头红发揉得乱糟糟的，莺丸看得出他心情烦躁。

      “现在抱怨也没办法。”莺丸好心地走上前去，打算拍拍他的手臂安慰他，“要是不介意的话，我那里有些……”话音未落莺丸却只感到手腕被人抓住，肩膀被人一推，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他的脑袋和上半身重重地磕在桌子上，身体几乎被折成九十度。剧烈的疼痛伴随着晕眩感一同袭来，莺丸吃痛地嘶声，只觉得自己的骨头似乎要断了。紧接着一大片阴影笼罩了他——是刚才的红发男人，他正伏在莺丸上方，双手将莺丸禁锢在一方狭小的空间内动弹不得，莺丸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男人紊乱的气息，如果他是个哨兵的话——莺丸揣测着，尽管不知道具体原因，但他现在应该是处于暴走的边缘。红发男人瞪着他，呼吸急促，表情狰狞，像是在渴求，又仿佛忍耐着什么，莺丸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伸出手，一点一点地，触碰到男人的脸颊，热得发烫。“没事的。”莺丸轻声说，手指慢慢地抚过对方的脸，“无论你现在在想什么，都没事的。我不会伤害你，放松下来。”男人吸了吸鼻子，嘴唇一张一合，却只是大口地喘气，没有说话。“冷静。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而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好吗？”莺丸的语气沉静而不失力量，男人的银瞳里终于染了些温和的气息，他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莺丸没有做任何推开他的举动，只是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的脸，低语着安抚的话语。莺丸任由那男人的气息将自己包裹起来，全身心地感受他，沉稳地引导他，对方的情绪终于在莺丸的低喃中由紧张不安逐渐转为平和安定。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僵直的身体才有了放松的迹象，他摇摇头，像是如梦初醒，看清了眼前的场景后猛地直起身子，仿佛被吓到一般突然后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倒是莺丸费了好大力气纯靠着自己支起上半身，双腿晃了两下终于稳稳地坐在桌子上。

      “对，对不起！”原本近在咫尺的男人现在却像是在躲着他一样，扯了扯衣服不敢再往前一步，“我……我不是故意把你推到桌子上的。”

      “没事。”莺丸无所谓地摆摆手，揉着有些酸痛的肩膀，“这桌子擦得挺干净。”

      “要、要不我帮你捏下肩吧？你有受伤吗？”红发男人的声音有点心虚，站在原地的高大身形竟显得局促不安起来。

      “哈哈哈，我还好，你别紧张。”莺丸见他红着脸尴尬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玩，便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包平。”红发男人认真地回答，“我是去年12月进入塔内的！我的目标是超过三日月宗近，成为最强的黑暗哨兵！”

      莺丸眨眨眼睛，几秒后噗嗤一声笑了。

      “你，你笑什么？！”大包平似乎对莺丸无缘无故地笑他很不满，大声问，“那你呢？我怎么没见过你？”

      “莺丸友成。你可以叫我莺丸。”莺丸轻巧地从桌子上下来，手搭在桌子边缘，“你当然没见过我，我在两年前就来到这儿了。”他垂下眼睛，犹豫着还要不要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咕噜噜”的声音打断。大包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咬住嘴唇。

      “你刚才那是饿极了，想吃了我？”莺丸打趣道。

      “不、不是的！我不吃人！”大包平连忙解释，疯狂摇头。

莺丸直接笑得咳嗽出来，大包平见状直接大跨步走过去轻轻拍他的背。

      “大包平，你……”莺丸抽着气，平静许久的声线终于有了波澜，“真是有趣啊。”

      “你是在夸我吗？”大包平闷声闷气地问。

      “……”莺丸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有十二分的诚恳，“是啊。”

      “我就说嘛！你还是很有眼光的！”大包平立刻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响，“我可是很厉害的哨兵！”

      莺丸偏过头，以刚才将他推倒的速度和力道来看，大包平确实是个极有潜力的哨兵，而且精神力也非常强大……强大到莺丸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与他产生了共感。莺丸捋了把头发，决定不再多想，他戳了戳大包平的手臂：“要喝茶吃点心吗？我可以给你拿一些过来。”

      “喔！有吃的就行！我快饿死了！”大包平打了个哈欠，跟着莺丸走出了食堂。

 

      他们溜进一间还未起用的静音室内，莺丸铺了张毯子，坐在地上慢悠悠地喝茶，大包平则在一旁狼吞虎咽地塞点心。

      “还好有你的点心，不然我肯定饿死了。”大包平又往嘴里丢了块小饼干，咂吧几下，“虽然汉堡更饱肚子。”

      “汉堡？”莺丸睁大眼睛，“你吃汉堡？”

      “是啊。”大包平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真搞不懂为什么其他人都吃得那么清淡，根本吃不饱，汉堡多好啊！明天带你试试？”

      “……不了。”莺丸摇摇头，声音轻微，“我明天要体检。”

      “哦，那个体检啊，随便测一测就好了，别在意。”大包平咔吧咔吧嚼点心的声音突然停住了，“……你怎么了？”

      “诶？”莺丸没料到他这么问，他抬头，正撞上大包平那对明亮的银瞳，“不，没什么。”他露出一个微笑，将自己的情绪掩藏起来。明天的体检就是重新评估，无论结果如何对莺丸来说其实都是一样的——他会被继续冷落，而且不可能活着走出这座塔。

      “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很难过。”大包平耸耸肩，“总之没事就好啦，还有……”他轻咳一声，别过脸，“如果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说，毕竟今天推你是我不对，我欠你一次。”

      “好啊。”莺丸不动声色地笑了，心里想的却是这家伙居然还在内疚。

      “那我先走了，你早点回去睡觉。不管是哨兵还是向导，休息都是很重要的。”大包平起身，冲莺丸挥挥手，径直离开了。

      “明天见。”莺丸听见大包平这么说。他收拢五指，低头看向空空如也的茶杯，没有回答。

      虽然仅仅只有一面之缘，但从明天起……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