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borgenheit

一个新的故事。大概是半个童话。

不定期更新（。

      小镇上新开了一家花店。那花店坐落于镇子的外围，在小径分叉的路口左侧，周围环绕着青葱的草地。花店的店面并不大，通透的玻璃勾勒出其仅有的一小块天地，店内唯一的装饰是门口翠色的风铃，推门的时候能听到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婉转动听仿若莺鸟啼鸣。花店的顶棚也是透明的，白天有太阳光照进来，明亮又温暖，入夜后，温和的淡黄色灯光溢满玻璃房，也不知道片片飞舞的萤火究竟来自窗内还是窗外。

      店主是一位莺色头发的青年，喜欢在清早的时候泡一壶茶。他在门边支起一张小桌子，坐在靠背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偶尔，那本书被摊开来放在大腿上，一杯热茶于手心辗转。他的脚边盛开着一片花园。那些都是他的花，有火红的玫瑰，也有洁白的蒲公英，混着一些零零散散的绿星和其他颜色的花朵，一簇挨着一簇，娇艳又优雅。

      居民们听说有新的伙伴来到小镇，都纷纷前去拜访。

      黑发金瞳的青年穿了一身裁剪合身的燕尾服，虽然戴着眼罩却透着一股温柔的气息。他拿了一瓶上好的葡萄酒，轻轻地放在花店门口的小桌子上。莺色头发的青年抬起头，合上书，冲他微微一笑，他便会意地带走一朵玫瑰。

      粉色头发的小男孩一路小跑来到花店前，水蓝色头发的年轻人跟在男孩身后，轻声唤着男孩的名字，要他更加小心一些。男孩将稚嫩的脸庞凑到那玻璃房外盛开的一片花园旁，吸吸鼻子，嗅着沁人心脾的花香。那位似乎是他兄长的年轻人稍带歉意地向门口的青年微笑，被刘海遮了半边眼眸的店主微微颔首，欣然应允。个子小小的圆脸男孩从一片花香中起身时，手里抱着一小瓶千纸鹤。他走到莺色头发的青年面前，在哥哥柔声的鼓励下小心翼翼地递出自己的礼物。青年放下手里的茶杯，弯下腰摸摸男孩的头，从那花园里拢了一片蒲公英放入男孩怀中。男孩欣喜地笑着，抱住哥哥的手，身影被飘飞的蒲公英包裹着走向镇子中心的方向。

      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到这家新开的花店。人们驻足于此，或是被店主恬淡的气质所吸引，或是惊讶于店门口那一片斑斓的花园。阳光日复一日地洒在玻璃房内，却始终没有任何人听到过风铃的声音。

 

      那天天气微凉，有一丝丝的风将蓬松的短发卷起，莺色头发的青年觉得脸上痒痒的，却也只是轻笑。一杯茶漾开了点点涟漪，一片花瓣落在正中央，扰乱了镜中倒映的深邃目光。

      一阵脚步声从石子路上传来，哒哒哒的声音急促又有力，却在分叉路口停住了。

      “喂。”低沉浑厚的声音传进低头看书的人的耳膜，拈着书页的手指在那一瞬间揉皱了页面的边角，“你……”

      那时候，莺色头发的青年抬起头，看到一对纯净的钢色眼睛。

      “你……你在看什么书啊？”红色头发的年轻人像是从短暂的失神中恢复过来，他顿了顿，一层绯红爬上脸颊。

      “我在看童话。”店主于是笑着回答，“这是一本童话集。”

      “童话……”年轻人挠挠头，他还在微微喘着气，汗水浸湿了白衬衫的领口，显现出深浅不一的痕迹来。“啊，不，我不是要问这个！”他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这里有你的挂号信。我是个快递员，镇子里的所有物品和信件都归我送！”他的声音听起来满满都是自豪。

      “你……是友成没错吧？”身材高大的快递员眨眨眼睛，看了看信封上的字，将它递到店主面前。

      “嗯，是的。”对面的人笑着接过薄薄的信封，短暂的瞬间，指尖相触。“我是莺丸友成。你可以叫我莺丸。”他微笑着轻声说，“你好啊，大包平。”

      被念到名字的快递员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眉毛翘起，露出一个夸张的讶异表情，连说话都开始结巴：“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被唤作莺丸的店主捂住嘴笑了，他别过脸指了指青年的胸口。那里黏着一张小小的贴纸，上边歪歪扭扭地写了三个孩童般稚嫩的小字——大包平。

      “……啧！”快递员咬着嘴唇将那小贴纸撕下来揣进口袋里，红着脸不知道是因为尴尬还是因为羞赧，“是粟田口家的那帮小鬼在恶作剧！”他有些气呼呼地解释道，“我、我才不会做这种把名字贴在衣服上的蠢事！”

      “是呢。”莺丸轻声笑着，将那信封拆开，里边静静地躺着一张许愿笺。他走到店门口，推开门的时候，大包平听到叮叮咚咚的声音。

      莺丸踮起脚，想要将许愿笺挂在风铃上。

      “我，我来帮你！”大包平大跨步地走上前去，站到莺丸面前才猛然发觉自己刚才的做法似乎有些莽撞，他伸出去的手又屈起来，装作不经意地刮了刮鼻尖，“那个、不介意的话，我……”

      “嗯，那就拜托大包平了。”莺丸笑得眼角弯弯，骨节分明的手指勾着许愿笺的细绳，大包平小心翼翼地接过，只稍稍抬起手，便轻巧地将许愿笺系在了风铃上。风拂过的时候，吹得风铃清脆地响，那许愿笺也随之飘动起来。莺丸望着专注于风铃的大包平，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这个……是你朋友寄给你的吗？”大包平似乎是察觉到了莺丸的目光，觉得面颊有些发烫，就连风都带不走那份突如其来的燥热感，他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鼓噪得那么响，他甚至有些担心这心跳声会不会被莺丸听到了。

      “秘密。”莺丸竖起一根食指，贴着嘴唇。微风轻轻撩起他蓬松柔软的头发，大包平霎时间更是面红耳赤，急急忙忙地挪开了视线。

      “如果你以后有什么东西想寄给别人，就跟我说！”大包平拍拍胸脯，“我保证给你送到！”

      “大包平有时间的话，也可以拿些花去送给喜欢的人。”莺丸笑着捧起一束玫瑰。

      “喜、喜欢的人？！”大包平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像是被那花香扰得迷了心智，“我、我不知道……我没有……”

      “没关系。”莺丸熟练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抬眼看了看大包平，“大包平会找到喜欢的人的。喏，要喝杯茶吗？”

      “啊不，不用了！我还有快递要送，一会儿晚了的话有些家伙可早早的就睡觉了。”大包平冲莺丸笑笑，急匆匆地走出玻璃房，跑到小径的岔路口又回头朝莺丸挥挥手，“我、我以后送快递都会跑遍整个镇子的！”

      “是吗……”莺丸捧着茶，袅袅的热气在他面前铺开，温柔的声音融化在婉转若莺啼的风铃声里，许愿笺顺着风扬起，似要带着愿望飘向远方。

      “那我每天都会等着大包平，就算你忘记来这里也没有关系。”

 

※※※※※※※※※※※※※※※

      镇子里有一位红发的快递员，每天他都会在各户人家之间穿梭，将一份份的心意送达到幸福的收件人手中。

      “喂，你的快递。”大包平单手抱了一个大盒子，敲敲小酒吧的门。他从窗户里看到独眼的调酒师正优雅地拿出一瓶威士忌，于是便侧着身子将门推开，有些费力地挤了进去。

      “辛苦了。”调酒师朝他挥挥手，接过盒子，在快递员递来的单子上流利地签下“长船光忠”的名字，微微欠身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要坐下来喝一杯吗？”

      “哈，我就不用了，有空的话晚上来你这儿捧场！”大包平摆摆手，顺便指了指窗外不远处的一座木屋，“粟田口家的小孩子好像有收到新的饼干和糖果，我一会儿得过去呢。”

      “是长谷部国重给你寄的西装吗？”话音刚落，他便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

      “嗯，这次是新的燕尾服。”长船光忠的话语中满是笑意，他眯起眼睛望向门口，像是在那门边描摹出一个影子来，“正好，我可以穿着这身去见见镇子上的新朋友。”

      “新朋友？”大包平歪了歪头，“有新的家伙搬到这里来了吗？”

      “是呀，你平时送快递一直在镇子中心晃悠，应该听大家提起过吧。据说新的居民这次住在镇子的外围，离这里还有些距离。”长船光忠收好了燕尾服，单手托着下巴思索道。

      “喔喔，好像最近大家都在说什么花店的事情。”大包平这才恍然间想起了什么，他一拍手掌，“是不是叫友成的秘密花店？”

      “对。”长船光忠点点头，“那位新的伙伴想必就叫友成了。”

      “友成……”大包平小声地重复了一遍，任凭那名字在心里漾开一水涟漪，“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啊……”

      “有机会的话，你也去拜访一下吧。”长船光忠提议道，“如果那位友成先生有什么东西需要寄到其他地方的话，也只有你能帮上忙了。毕竟你是这里唯一的快递员呢。”

      “那是当然的了！”大包平自信满满地说，“我过两天找时间去瞧瞧。”

      可惜的是，快递员的时间被一份又一份的物品塞得满满当当，他今天敲敲粟田口家的小屋，明天又跑去三条家的牧场，后天还要到源氏那边去收件。某天清晨，就在他几乎忘记自己还要拜访镇子里新来的居民的时候，他从邮筒里摸出一个薄薄的信封。

      没有寄信人，只有“友成 收”这一排简短而工整的字迹。

      他愣了愣神，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长船光忠告诉了快递员花店的地址，确实是在小镇的外围，那里有个分岔路口，花店就位于路口的左侧。

     快递员揣了信封火急火燎地一路飞奔，明明不是什么紧急的信件，他却莫名地想要更快一些，想要更早地将这封信送到名为友成的人手里。

      大包平在分岔路口停住了。他浑身是汗，还有些气喘吁吁的，不过他顾不得那么多，便以自己惯有的口吻径直开口了：“喂，你……”

      “喂，你的快递。”——通常，他会这么说。

     但唯有这一次，后边话语消失在了微风里。坐在玻璃房门口的青年恬淡文雅，低头轻声读着书，他的脚边是五彩斑斓的花朵，一旁的桌上摆着精致的茶具。快递员悄悄动了动鼻子，嗅到花香中混合着清新的茶香。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来，那青年抬起头，大包平的视线一瞬间被莺色填满。他一下子呆住了，身子绷得僵直，整具躯体里唯有心脏鼓噪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剧烈，像是要跳出胸膛。

      短暂的失神后，他猛然醒悟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勉强接上了自己之前的话茬：“你……你在看什么书啊？”

      “我在看童话。”青年的刘海遮住了一侧的眼睛，微风将柔软的刘海撩起来一些，他看到那双清澈的瞳，“这是一本童话集。”

      “童话……”大包平挠挠头，这才想起来自己来花店的目的，“啊，不，我不是要问这个！”他摇摇头，将信封从口袋里取出来递到对方跟前，“这里有你的挂号信。我是个快递员，镇子里的所有物品和信件都归我送！”他急切地向对方介绍自己，言语间透露出些许的骄傲来。

      “你……是友成没错吧？”他又确认了一下信件上的名字，轻声问。

      “嗯，是的。”名为友成的青年笑着接过薄薄的信封，仅仅一瞬，大包平触到对方白皙的指尖。

      “我是莺丸友成。你可以叫我莺丸。”年轻的店主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你好啊，大包平。”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陌生人口中念出，大包平差点吓得褪色成一尊石膏像，他颤抖着抬起手，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莺丸友成似乎是被他滑稽的样子逗笑了，他捂着嘴别过脸去，指了指对方的胸口。大包平低头一看，只见一张小小的贴纸黏在衬衫胸口处，他不禁想起今早送快递时粟田口家的小孩子吵着要他抱起来举高高的情景。

     “……啧！”一定是那时候捣的鬼！大包平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生气小孩子恶作剧还是觉得在莺丸友成面前出了糗，他红着脸把贴纸撕下来，赶紧揣进口袋里，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末了又大声解释道：“是粟田口家的那帮小鬼在恶作剧！我、我才不会做这种把名字贴在衣服上的蠢事！”

      “是呢。”莺丸轻声回答着，语气像风一样温柔，大包平看到他从信封里拿出一张许愿笺走到店门口。

      玻璃门被轻轻地推开，风铃的声音清脆动听。莺丸稍稍踮起脚，看样子似乎是想将许愿笺挂在风铃上。

      “我，我来帮你！”大包平见他有些艰难的样子，连忙大步走过去想要帮忙。莺丸于是将目光转向他，他突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一下子涌到了脸上。他立刻反省自己的行为好像有些过于莽撞，方才想伸出去要许愿笺的手顿了顿，又收了回来，欲盖弥彰地刮了刮鼻尖。“那个、不介意的话，我……”

      我可不可以帮你系上许愿笺？

      “嗯，那就拜托大包平了。”大包平话音未落，便看到莺丸带着笑意的眼。莺丸勾着许愿笺细绳的手指伸到他跟前，他小心翼翼地用食指勾过红绳，抬起头，动作轻柔地将它系好。风拂过的时候，吹得风铃清脆地响，那许愿笺也随之飘动起来，大包平一晃眼，看到许愿笺上的字翻动着从眼前划过。

      ——好想见到你。

      仿佛有人在他耳边呢喃着这句话一般，他的心跳霎时漏了一拍。

      大包平嘴唇微微翕动，他听到自己耳语般的声音，伴随着重又剧烈起来的心跳：“这个……是你朋友寄给你的吗？”他觉得自己心跳的声音太大了，这样下去的话，对面的人会不会有所察觉呢？

     “秘密。”大包平的视线聚焦在莺丸开合的嘴唇上，柔软的唇瓣贴着食指，像是微微撅起嘴等待一个亲吻。大包平连忙将目光挪向旁边的花园，脸颊却红得像盛开的玫瑰。

      “如果你以后有什么东西想寄给别人，就跟我说！”大包平迅速转移了话题，他大义凛然地拍拍胸脯，以小镇第一快递员的身份自信地说，“我保证给你送到！”

      “大包平有时间的话，也可以拿些花去送给喜欢的人。”莺丸闭上眼睛，半张脸掩埋在一束捧起的玫瑰里。

      “喜、喜欢的人？！”大包平顿时大惊失色，他暗自思忖起“喜欢”一词的含义，却又不甚明晰，慌乱之中只觉得对面前青年的情愫又增添了几分，“我、我不知道……我没有……”

      “没关系，大包平会找到喜欢的人的。”他正嗫嚅着不知如何倾诉，倒是莺丸淡淡地仿佛自言自语般说开了。“喏，要喝杯茶吗？”莺丸偏了偏头，抬眼看向大包平。

      “啊不，不用了！”大包平诚恳地摇摇头，解释说：“我还有快递要送，一会儿晚了的话有些家伙可早早的就睡觉了。”他朝莺丸一咧嘴，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容，便匆匆地跑出玻璃房。奔至小径的岔路口时他又回过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朝莺丸挥挥手，大声喊道：“我、我以后送快递都会跑遍整个镇子的！”

      每一个屋子都不落下，哪怕是位于小镇最偏僻的边角。因为你的存在，所以想要为了你走遍所有的地方。

      花香悠悠地将他的周身包裹，风铃的声音在他耳边清脆地敲响，红发的快递员沿着之前的路，快步走向小镇的中心。

      他没有看到，莺色头发的青年站在玻璃房门口，捧着茶杯，一直遥望着他的身影，直至他的最后一抹影子消失于石子路的远方。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