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borgenheit

    写在前面：可能大概有一点血腥……吧。

    前文指路：01  02

    这是他被丧尸咬到的第七天。清晨的时候，杰森从睡梦中醒来，又在自己心里的日历上草草地划了一笔。安全屋里可没有日历这种东西，都世界末日了，谁还管今天是几月几号呢？所有人都共用着同一本日历，而这本日历只有一页纸，上边堪堪画着两个字——“明天”。

    杰森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转过头观察自己的伤势——现在这是他每天早上干的第一件事情。尽管他每天都坚持换纱布，但这丝毫没有减缓侵蚀的速度，病毒的扩散程度远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得多。腐烂的皮肤已经由肩膀扩散到上臂，锁骨处和左胸也开始变质，下巴和左脸也有了明显的腐烂倾向，后背更是一片触目惊心。杰森知道自己已经足够幸运——是的，有些人被丧尸咬到后当场就转变成它们的同类，有的人被咬的不深，但最多最多也撑不过三四天。杰森一直到现在也只是被疼痛折磨着，还没有出现要失控的倾向。这表明他至少还是个人类，而疼痛时刻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杰森叹了口气，穿好衣服走到小客厅的桌子边上，斯雷德将一杯牛奶推过去，他抓过杯子跟喝酒似的仰头灌下。

    “还是分头行动。你往左，我往右。”杰森站在路口处给枪上膛，抬头扫了眼斯雷德，对方将长刀握在手里，翻转了一下。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斯雷德简单地问了一句，看起来打算离开了。

    “有事就注意通讯器。”杰森漫不经心地回答，在斯雷德再次开口说话之前快步走远。

    斯雷德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事实上，分头行动的方案是杰森提出来的，并且一直坚持着。

    以往他们每隔一天才单独行动，但杰森在被咬的第二天早晨就跟斯雷德提出了分开行动的要求。

    “你疯了。”斯雷德的手就放在桌子上，轻轻敲击着桌面，像极了当初找杰森讨要工资的场景，“你觉得我会放任一个被丧尸咬到的随时可能转化的家伙单独行动？”

    “听着，斯雷德。”杰森凑近他，直视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第一，现在丧尸越来越多，分头行动我们至少能多走一倍的路，也许能保护更多的未感染者；第二，如果我——”他顿了顿，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如果我失控了，你和我在一起，你生还的几率会小很多，因为你不光要对付丧尸，你还得先打赢我。但如果你不和我一起，你还可以救更多的人。我可不在乎什么生不生死不死，但幸存下来的人会在乎。他们需要生命……他们想活下去。”

    斯雷德看着面前的男孩，依然是初遇时候倔强的模样，但脸上被侵蚀的痕迹却叫人看得心都不由得揪紧。

    那男孩不擅长说谎，斯雷德盯着男孩微微颤抖的嘴唇，在心里嘲弄道，他每次说谎的时候都会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起伏太大，但依旧控制不住最后软下去的尾音和微颤的唇。斯雷德叹了口气，简单握了下男孩尚且还保持着人类皮肤的手，又立刻松开。

    “……随你便。”他轻声说，站起身拿过武器。

 

    斯雷德挥刀砍掉一个丧尸的脑袋，他正踩在一群腐肉上，靴子上全是血。

    通讯器里突然传来滋滋的电流声。

    斯雷德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他一边抵挡着迎面扑来的丧尸，一边集中精神注意通讯器里的声音。

    但通讯器接通后却没了后文，斯雷德只听到丧尸被自己劈开的声音。他抬手把一个丧尸扫到一边，向着他们分离的路口跑了一阵，仔细捕捉着通讯器里传来的声响，但依然是一片寂静。

    就在斯雷德怀疑通讯器坏掉的时候，一阵模模糊糊的声音突然传进他的耳朵里，斯雷德整个人定住了，他转了转眼珠，判断着——那声音他听到过——他曾亲眼看到一个丧尸撕咬幸存者，发出的声音像是野兽在拼命撕扯猎物，混合着幸存者痛苦的悲鸣。

    那绝不是个好兆头——不管从哪方面来说。

    斯雷德当机立断，冲那条小路飞奔而去。

 

    血。大片的血，像夕阳的余晖落了一地。

    空气中腐尸的臭味和血的腥味缠绕着，扼住人的咽喉，令人窒息。

    路面早已被倒下的腐尸掩盖，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尸骨和蚊蝇。

    ……也许还有一个，人类。

    那人背对斯雷德，跪在尸体上，低垂着头，衣服早已被鲜血浸透，皱巴巴地全部黏在身上，他右手五指狠狠地掐进左肩——那里早已变成腐肉，他整个左边的袖子全被扯烂了，而左手的肘部以下空空荡荡，只剩下参差不齐的齿痕和根本辨不清的残肉，鲜血还在不断地往下淌。

    斯雷德一步一步地靠近那人，步伐沉稳而缓慢。

    他旁边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斯雷德立刻侧身，刀刃指向角落里蜷缩着的三个人。

    那是一家三口，父亲和母亲剧烈颤抖着，抱紧怀中的女儿，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斯雷德，满是血污的脸上沾着泪痕。

    “没事吗？”斯雷德放下刀，低声问了一句，换来那家人抖抖索索的摇头，又拼命点头。

    斯雷德看向不远处依然跪着的人，他一动不动，看起来像一尊雕塑。

    “那边是什么情况？”他问那家人。

    两个大人张着嘴，有些许的声音从喉间溢出，含混不清。他们怀中的小女孩攥紧了父亲的胳膊，看看斯雷德，又望了望那边血淋淋的人，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开口：“我们……我们被丧尸包围了……那个大哥哥他救……救了我们。但是……但是大哥哥他……他刚把我们藏在这里，就……他就……他就突然朝我们……扑过来，要咬……咬爸爸妈妈……但是他……他又，又……”小女孩说不下去了，她大哭起来，她的母亲紧紧把她搂在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父亲从刚才的混乱中缓过神来，他努力地表达清晰，把接下来的事情告诉斯雷德，但依然惊魂未定。斯雷德静静地听着，待他讲完，斯雷德给了他们一把枪，告诉他们不远处有一个小房子可以暂时避难，路上的丧尸已经在他过来的时候都扫除干净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新的威胁。

    斯雷德目送那家人渐渐走远，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过身，警惕地接近那个浑身是血的人。

    他绕到对方正面，他所熟知的那个男孩连头发都紧紧粘着红色的血，斯雷德握紧了手里的刀。

    他突然听到一声低微的啜泣。

    有透明的液体顺着男孩的下巴滴落下来，他看到男孩微张的嘴唇轻轻颤抖着。

    斯雷德收起长刀，走到男孩跟前，单膝跪下，手轻轻揉着男孩的后脑将他慢慢拉向自己，让他的额头抵着自己厚实的肩甲。

    他感受到男孩尚且完好的那只手臂攀上他的后背。他的手抓得那么紧，嵌得那么深，几乎要将坚硬的铠甲剥离开来。

    男孩大口喘息着，呼出的热气喷在身侧，他咳出几口血，几乎把自己呛到。他咬着嘴唇，却依旧有低低的抽泣声泄露出来。

    “没事了。”斯雷德将手埋在男孩的黑发里，静默许久才在他耳边悄声掠过这句话。

 

    斯雷德给杰森仔细包扎伤口的时候，杰森已经把脸上洗的干干净净，长时间没有修理的头发乱糟糟地垂下来一些，他定定地看着斯雷德一圈一圈地缠绕着绷带，突然笑了一声。

    “我说……要不你别包扎了。”杰森吸了吸鼻子，晶亮的蓝眼睛看着斯雷德，“我又不疼，这完全是白忙活。”

    斯雷德停下手上的动作，凝视面前几乎半边脸都遍布着可怖侵蚀的男孩。

    “而且说实话，味道不错。”杰森笑着耸耸肩，却猝不及防地挨了对方一拳头。

    他在自己的嘴里尝到了血腥味，还有皮肤腐烂的味道。他对这恶心的气味早已见怪不怪，但这一刻如此浓烈的气味一股脑儿地涌进他的鼻腔，蜂拥进他的肺部的时候，他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你闭嘴吧。”斯雷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一下子清醒了，愤怒的情绪汹涌而来，伴随着委屈，痛苦，和不甘。

    “你他妈以为我在开玩笑吗？！”杰森猛地踹开椅子，径直冲着斯雷德咆哮，声音嘶哑，“这就是我当时的感受！我现在的感受！我他妈根本感觉不到疼！！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但我他妈的知道我迟早会走到这一步！”

    斯雷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也许还有怜悯或同情，但他立刻将自己从情绪中拉回来，这种时候表露出情感对谁都没好处，他平静地看着面前声嘶力竭的男孩。

    “当时我救那家人的时候，有一瞬间我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但后来我又什么都明白了，我看到我的手伸向他们，去抓他们，下一秒又失去知觉，在混乱和清醒交替的过程中我明白了，我他妈在失控！！我差一点就杀了他们！！”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小房间里回荡着，“如果我——如果我不咬断手臂，我根本控制不住……控制不住我想要咬人的欲望……”杰森颤抖着低下头，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心，“而我无法预测下一次失控是在什么时候……”

    斯雷德走上前，正想说点什么，杰森突然猛地向他扑去，独臂凶狠地抓挠着，斯雷德看到男孩浑浊的眸子——在那个瞬间他意识到，杰森再次失控了。他挡下对方的攻击，照着他腹部捣了一拳，杰森捂着肚子退到墙边，倚着墙缓缓滑坐在地上，他抬起头，黑发黏在额前，嘴角的血还没干，又有一点新的血涌出来，覆盖在原先的血痕之上。

    他的眼睛恢复了蓝色，蓝得像是最澄澈的天空，连一丝灰尘的气息都没有沾染。

    “我刚才……是不是——”

    “别说了。”斯雷德打断他，走到他跟前，将男孩整个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你现在唯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保持清醒。”

    男孩用一个苦涩的笑容回应他，眼神迷茫而遥远。

 

    “你睡了吗？”杰森在床上平躺着，脑袋枕着独臂，被子只遮到腹部。

    “没。”斯雷德靠在椅子上，盯着窗外的月亮。

    月光很淡，但是足够亮，将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镀上一层雾蒙蒙的银光，仿佛置身天堂。

    杰森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开口。

    “如果我哪天真的失控到快变成丧尸了……你就杀了我吧。”

    斯雷德没说话，也没动静。

    杰森轻声笑了一下，这次是真的笑，没了之前的苦涩，却也带着些无奈的情绪。

    “这种时候你不应该说一句‘好’吗。”他咧开嘴，呼出一口气，“就跟所有的电影里一样。这样比较有气氛，是不是？”

    “你现在不说话比什么都有气氛。”斯雷德瞥了他一眼，向后捋了把白发。

    杰森喘着气干笑两声，转头望向窗外。

    他听着自己的心跳的声音，这一次，万籁俱寂，两人睁着眼睛，一夜未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