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borgenhe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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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能预警。

高能预警。

高能预警。

      自从那个黑衣男人来了之后，大包平总觉得莺丸有些怪怪的。茶照常喝，点心照常吃，茶庄照常营业，但只有大包平知道，莺丸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他的气息远不如以前平稳，泡茶的时候也没有之前那么专注了。他猜测那个男人绝非等闲之辈，或许那人的存在对莺丸来说是个不小的威胁，不过鉴于莺丸什么都没和他说，他决定暂时不问，但也做好了一切应对危险的准备，他对莺丸承诺过，绝不放手，绝不离开。况且，在危险到来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完成。

      莺丸总觉得最近大包平在瞒着他什么事情。直觉告诉他那绝对不是一件坏事，但莺丸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心，他尽最大的可能将长船的目标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管发生什么，他总希望大包平能够置身事外。黑帮的事情，轮不到普通人插手，更何况这人还是大包平。长船光忠和小龙景光相继拜访之后，一直有人在跟踪他们，每次茶庄一打烊，那抹挥之不去的人影便一直紧紧地黏在他们身后，却始终没有动手。莺丸知道那是长船的人，或许光忠和小龙还在等他回心转意，重回备前。但是——莺丸瞟了一眼正在茶庄里忙进忙出的大包平，他从茶庄开门的时候起就没休息过，夏天茶庄的人总是很多，莺丸甚至能看到大包平额头上的汗珠——他想留在这里，留在茶庄，留在这个叫大包平的男人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他心意已决。

      莺丸锁上茶庄的门，此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他和大包平习惯在客人走了之后在茶庄里多待一会儿，看看夏夜的景色，听听虫鸣，品品茶点，偶尔会有一个甜腻而温柔的亲吻落在唇间。这会儿他们刚从茶庄出来，莺丸又察觉到了那股令人不安的气息。跟踪者出现了。

      莺丸面不改色心不跳，平静地走在大包平的身边。大包平总是顾及莺丸，将脚步放得慢些，这次莺丸却突然停下了。“怎么了？”大包平也跟着站住，疑惑地看着莺丸。

      “我有东西忘在茶庄了。”莺丸抬手掐了掐眉间，看上去很苦恼，“记得我昨天新带回来的那盒茶吗？”

      “那种东西明天再拿也可以吧。”大包平看了看手表，“现在快十点了。”

      “不行，今天就得带回家。”莺丸很是执着，“那盒茶我放在窗台上了，窗户还忘记关，万一有小动物把它弄翻了怎么办？”

      大包平叹了口气，对于爱茶如命的莺丸来说，没什么东西比那盒新茶更重要。他无奈地伸出手，莺丸会意地将钥匙放到他手心，他摸摸莺丸的脸，想了想，又凑过去仓促地吻了一下莺丸的额头。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把茶拿了顺便关窗户，再看看有没有其他东西忘了的。”大包平冲莺丸挥挥手，一溜烟跑远了。

      莺丸微笑着目送他离开，直到大包平完完全全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确认大包平再也看不到他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才一下子消失了。莺丸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拐角，目光阴冷。那是他自开茶庄以来再也不曾露出过的表情，古备前的影子时隔九年又一次攀附在了莺丸友成的身上。

      “不出来见见我吗？”莺丸见跟踪者许久没有动静，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而冷淡，令人发寒。对方依然躲在暗处，完全没有出来面对他的打算。莺丸于是握紧了拳头，路过两个忽明忽暗的路灯，走进漆黑一团的小巷。

      那里确实有一个人，莺丸看不清他是谁，但能确认那绝对不是长船光忠或是小龙景光，也不是现今长船的高层人物。“现在不相干的人已经走了，有什么话你可以直接在这里对我说。”莺丸平静地看着他。

      “本来想无视命令把那个傻小子先干掉的，没想到你居然把他支开了。”跟踪者似乎并不畏惧莺丸，还对他嗤之以鼻，“怎么，这家伙就是你离开的理由？据说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啊，友成前辈？”像是故意挑衅他似的，那人在最后一句的称呼上加了重音。

      “这与你无关。”莺丸冷冷地说，声音不带丝毫温度，那是莺丸友成在古备前时期惯用的审讯口吻，“有功夫说这样的闲话，不如下次来我的茶庄坐坐。”莺丸眯起眼睛，在黑暗中勾勒出对方的轮廓来，他蓄势待发。

      “那可不必了。”跟踪者抬起下巴，讥讽道：“因为你根本活不到明天。”

      他挥舞着手里的刀向莺丸冲了过去。

       大包平气喘吁吁地跑到一半，突然一个急刹车猛地停住。他记起来了，莺丸今天压根就没有打开过窗户，他放在窗边的那盒茶叶明明只剩下一半，昨天刚带回的新茶不出意外应该正完好地放在他专用的茶叶收藏柜里——莺丸根本没有打算带回茶叶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他的目的不过是让大包平赶紧离开。

      大包平正准备转身回去找莺丸，手无意中擦过裤子口袋，发现里边空空如也。该死！大包平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莺丸什么都没忘记，他大包平却把那个东西留在茶庄了！他于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继续赶往茶庄，钥匙深深地陷进手心，那上边还残留着莺丸的温度。

      莺丸是故意支开他的，大包平此刻确定了，但他知道既然莺丸没有给他任何暗示，那么意味着莺丸依然希望靠一己之力单独解决这次的事件。尽管大包平从一开始就想帮助他，但莺丸始终没有给他真正插手的机会，而大包平一如既往地选择相信莺丸，也尊重莺丸的选择。他会等到莺丸愿意让自己与他一同面对危险的那一天，在此之前，他不会对莺丸的过去贸然出手。因此，他早早地作出了决定，在今天——

      大包平找到莺丸并没有耗费很大的功夫，他一路飞奔，后背几乎全部汗湿了，衬衫湿哒哒地黏在皮肤上，他却顾不得那么多。他看到狭窄的小巷子里，一个熟悉的人影无力地倚着灰蒙蒙的墙面，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涌进鼻腔，大包平感觉自己的脚下好像沾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暗色的血迹从他脚边躺着的人底下蔓延出来。他倒吸一口凉气，冲到那影子面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莺丸，让他靠着墙坐下。

      莺丸看起来很疲惫，左脸上有一道清晰的划痕，好在不算深，大包平蹲下身，单膝跪地，轻轻地抚着他的脸，将右边过长的头发撩起来，仔细检查还有没有其他的伤。“你别想支开我。”大包平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恼，他瓮声瓮气地说，“我都知道的。”

      莺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伸出手去揉大包平的脑袋，老实说大包平的头发有点扎人，摸起来不算舒服，但莺丸就是喜欢他这种带点刺的感觉，却往往在面对喜欢的人时敛尽了锋芒。“但我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他像是在安抚一只家养的大型犬。

      “我又不是不会打架。”大包平不满道，“我可以帮你的。”

       莺丸听他这么一说就笑了，笑的时候还抽着气，险些咳出声。“这可不是打不打架的问题……”他无力地摇摇头，手顺势垂到地上。九年了。这九年来莺丸友成不曾再真正动过一次手，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离古备前时期很遥远，却在这时候发现自己一瞬间被拉回了从前。这九年的时间就好像做梦一样，平静得不真实。而他原本的生活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莺……莺？”莺丸突然回过神来，大包平的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看得他有点晕乎，他眨眨眼睛。“你在发什么呆啊？”大包平担忧的银瞳紧紧地盯着他，生怕他发着呆就回不过神了，“你走得动吗？走不动我背……抱你。”

      不，不是的——莺丸低头笑了，这九年的时光都是真的。他有大包平，而大包平就在这里，此时此刻，在他身边，向他伸出手，就像九年前他在茶庄门口发现这个红发男人一样。“随你喜欢。”莺丸歪了歪头，他实在是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了。

      大包平突然眼前一亮，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拍大腿，刚伸出去的手又收回去了，他在莺丸少有的疑惑目光中挪地离他更近了一点，神神秘秘地说：“等我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把眼睛闭上。”

      “大包平很喜欢玩这种心跳游戏呢。”莺丸意味深长地盯着大包平，后者被他看得不自然地红了脸，好在黑暗中大概看起来并不那么明显。

      “你别管这么多，总之先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就一会儿！”莺丸看着他紧张又焦急的样子，满足地笑了，虽然不知道他这次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莺丸还是充满期待地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后，其他所有的感官的灵敏度都瞬间提高。莺丸听到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费力地掏什么东西，紧接着他听到大包平的喃喃自语，压得很低很低。“唉可恶，我放哪儿了……该不会是刚才跑太急搞丢了吧……这可糗大了……”翻找东西的声音更加明显，莺丸咬住嘴唇忍着笑意，听到大包平继续小声嘟哝：“我攒了好久的钱呢……”在那个瞬间莺丸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声响，他正寻思着这声音似乎之前就混杂在大包平的自言自语中，大包平的声音却停住了——不是因为结巴或者是思索而稍作停顿，而是停止了。

      紧接着莺丸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到自己身上，他顾不得那么多，猛地睁开眼睛，心脏几乎在刹那间停跳。

      大包平低着头单膝跪地，胸前的利刃染着大片的鲜红，血滴落下来，切割了皎洁的月光。他的手还悬在空中，维持着向莺丸递出的姿势，但堪堪张开一小半，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在里边闪着光。

      “……走。”莺丸听到大包平微弱的吐息传来，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听到一声闷响，大包平身后的影子倒在地上，像是宣告着一切的结束。莺丸没有想到的是，被自己反手放倒的跟踪者还留有最后一口气。大包平要莺丸闭上眼睛的时候，正好背对着他。这就是莺丸为什么始终不愿意让大包平卷进他的过去，大包平在专注于某些事情的时候，太没有防范心了。而此时他的背后，没有交由任何人守护。

      所以那把刀直接刺穿了心脏。

      莺丸友成理应对这样的事情见怪不怪。古备前的烙印依然深刻地留在他的身上，他却逐渐开始迷失方向。漆黑在他面前无限延伸，一直到绝望的尽头，他伸出手，急切地在那一方空间里寻找出口，彼时沉着冷静的莺丸友成此刻也乱了方寸，他渴求着什么东西唤醒他，盼望着有什么东西能冲破那无尽而令人窒息的黑暗到他面前来——就像九年前，有一个人莽莽撞撞，不由分说闯进他那一方狭小的天地里。

      莺丸终于在一片混乱中朦朦胧胧地看清了一点点亮光。那是大包平手掌里的东西，是他落在茶庄、匆匆忙忙拿回来，准备了很久想要递给莺丸，却最终没有完整地交到莺丸手上的东西。

      一枚戒指。上边镶着一只小小的蝴蝶，振翅欲飞。

      有些事情，莺丸知道，也有些事情，莺丸不知道。

      就好比莺丸其实隐隐约约猜到了大包平是想要将什么重要的物品交给他，却又不太确定。他隐藏得太深太久了，以至于都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对某人或是什么东西有所期待，又或许，只有这一次，因为过于期待，而担心某人是不是真的在哪个瞬间开了窍。然而还没有等他作出判断，他就从梦里跌回了冰冷的现实。

      那是属于莺丸友成的，九年的梦。大包平曾经将那个梦变为现实。

      他的动作迟滞起来，那个瞬间莺丸友成居然被畏惧包裹。他害怕碰到没有温度的手指，害怕反光的利刃，害怕干涸的血迹和永不睁开的双眼。那都是他曾直面过很多次，从未惧怕过的东西，他曾经面对着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一言不发，而他现在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喉咙干涩，声音嘶哑。

      “……快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也是大包平说的最后一句话，莺丸知道。因为大包平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保护他。

      “没有人会在求婚的时候要别人快走的……”莺丸叹了口气，摇摇头，温热的手掌触到大包平的掌心，他凑上前去，在他耳边低声说，“大包平，我不走。”

      “我就待在这里，哪儿都不去。”莺丸垂下眼睛，将那枚戒指小心翼翼地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神圣而庄重。

      他亲吻它，就像不久之后他亲吻一座墓碑。

——TBC——